草原与群山——漫谈思想中的“阴阳调和”
“蒙古草原已经枯衰了,燕山余脉还是层层翠色。”
这是1948年秋天,随东野南下参加辽沈战役的新华社记者华山同志在战地通讯《英雄的十月》中写到的行军途中所见的景色。
那篇通讯还描写了沿途“斑驳的枣从,茂密的梨园,攀绕墙头的葛丛,沿着村道拾粪的老汉”。这些都让几次南下冀热辽的东野指战员们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但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开头那一句。
读到这篇文章时,我上大三,正在培训比我低两届的辩论队员。此文立即成了我训练队员陈词的材料。每个队员都要在我面前朗读其中几个指定的段落。当时圈出来让她们朗读的,除了开头那一句及所在段落,还有:
“在炮火犁遍了的锦州城郊,每晚都可以看到,塔山上空闪耀着虹彩缤纷的照明弹和信号弹,听到那里清晰的炮声。攻城部队还是毫无顾虑地日夜进行着一个空前规模的攻坚准备工作:夺取外围要点,改造四郊地形,在火网下完成一系列的环城通讯网和地下交通干线,把总攻击的冲锋出发地一直摆到城墙紧跟前。”
(评:这是锦州攻坚和塔山打援的全景,是从指挥员视角出发,有战略家的气魄。)
“日日夜夜,勇士们抗击着敌人六个师的轮回猛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让敌人前进一步,保证主力顺利攻入锦州!’地堡被轰塌了,转到壕沟里打;壕沟被轰平了,跳进弹坑打;子弹打光了,用手榴弹打;手榴弹打光了,用石头打;正面挡不住,就插到敌人中间去打。”
(评:这是一线战士的视角,仿佛有一个移动镜头随着英雄们在阵地的每一个角落穿插,一镜到底。)
“藐视一切的英雄气概,浑身沸腾的胜利信心,在这席卷北宁线的英雄的十月,还有什么命令比‘抓住敌人’更鼓舞人呢?前总命令说:‘不让敌人西进!’黑山部队就在阵地上挡住了七倍敌人连续两天两夜的猛攻,打得廖兵团连夜南逃;前总命令说:‘不让敌人南逃!’饶阳河部队就在一夜间从北线插到饶阳河畔,拦头截住了四倍敌人两天一夜的猛攻,打得廖兵团连夜向北‘转进’,终于掉进了人民解放军的天罗地网里。”
(评:这是指挥层与执行层的画面交替:雷厉风行,如臂使指。)
“‘以乱对乱!穷追猛截!’围歼廖兵团的各路解放大军布满了辽西战场。野战司令部也弄不清哪一部分打到哪里了。总清算的暴风雨已经来临。无线电指挥台只好这样发布命令:
‘所有 xx 一带的部队,立即沿公路向沈阳前进!’
‘所有 xx 附近的部队,立即沿铁路向沈阳前进!’
……
于是,道旁马上出现了各色各样的路标:‘向沈阳前进!’在墙上,门上,树干上,电线杆上,桥头堡垒上,一串串的部队代号底下写着:‘向沈阳前进!’在十轮大卡车拉着的美式榴弹炮上,也用粉笔写着:‘向沈阳挺进!’……直通沈阳的大道上,十月的英雄们展开了奔向胜利的赛跑。而跑在头里的‘钢铁’部队,正是在十月一日首先登上义县城头的英雄。他们紧接着突破锦州西北角的激战之后,又以七昼夜的急行军纵横辽西战场,在廖兵团全军覆没的当天,挥戈东向,终于在十月的最后一天,以四小时七十里的速度,直捣沈阳西线。为东北人民的‘十一月二日’打开了胜利的大门。”
(评:全景—近景—全景—特写,如一柄大刀舞得如入无人之境,虎虎生风,灿若雪花,而镜头最终落到它勇往直前的刀锋上。)
但不管怎么说,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开头那一句。
这些师妹刚刚经过高考不久,而无论是写辩词还是念辩词,都不能令人满意。我想让她们明白:好的文字并不是或者并不只是中学生式的华丽。那一句,写的是塞上风光的全景,真有毛泽东同志“长城内外,惟余莽莽”的笔力。尤其厉害的是,这一句并没有一个字写到我们的军队,可你在心里把镜头向下一拉,就能看到从蒙古草原的地平线上迤逦到这群山之间的数百里长的钢铁巨流,再往前一推,一定,就能看到全副戎装的作者正在这威武雄壮的行列里勒马远眺。
我特别提醒队员们注意此句中“已经……还是……”这样的句式:“这是最平常不过的词了,问题是你们会用吗?能用这四个字搭建起这样宏伟开阔的时空构架吗?能用这四个字还原出百万雄师纵横千里的气势和行止有度的节奏感吗?什么叫文笔呀?这才叫文笔。”
然后我教她们写“西部大开发”的结辩词可以这么来:
“大明宫前已经烟柳飘拂了,祁连山还是冰封千里的冬天。
渭城朝雨已经停歇了,古道上还是奔驰着和春风一起出关的少年。”
葡萄美酒的盛宴已经不再了,马上琵琶还是歌唱着卫国戍边征战沙场的诗篇。
……”
这些矫情的句子并没有引来我预期中的喝采,不过有位W师妹倒是听得很认真。后来她还打过一个电话给我,说虽然辩论没有打好,但我讲的这些,以及让她读的这些,对她写文章有很大启发。
这位W师妹毕业时进了东部某城市的一家报社当了记者——这么回想起来,说不定我还对她有点儿影响呢。
附带说一下,这一句让我一直神往着北方斑斓的秋色,认为比南方只是绿意稍淡的秋天层次丰富得多。我在北京的八达岭长城领略了燕山余脉的秋色还不过瘾,又曾问过来自南太行的两位女生:“你们太行山的秋天一定很美吧?”她们有些漫不经心地说:“老师好像跟你们岳麓山也差不多。”我知道她们讲的是《沁园春·长沙》写的“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可还是不甘心地用手机搜到一张我当年欣赏过的国画《太行秋色》问她们:“是不是这样的?你们看多美啊。”她们还是说:“这个有夸张。没这么好看。”
多年前读的一篇文章中的一句话,十九个字,竟可以令人执念至此。这就是文学的魅力。所以说,写得一手好文章,真是可以如同鲁迅说的“直撄人心”。
当年让师妹们学习这样壮丽多姿、金戈铁马的文字,是因为我当时有一种朴素乃至略带神秘的“阴阳调和”观,认为女孩子尤其是当年我带的辩论队这种女孩子扎堆的地方需要一点男儿气,否则阴阳失调,不利于决胜。别人也许觉得可笑,但我至今仍然主张一支辩论队但凡还有一点办法,都不应该只派单一性别的队员上场。
当然,男儿也可以有一些女儿气。
这些天读的几篇对《南京照相馆》的影评,都说这部片子终于不像之前的某些同题材影片那样一定要到日本鬼子里找一个“良知未泯”的“反战”军官来体现自己的“思想深度”了。但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读过美国女记者史沫特莱在中国抗日战争前线写的采访记。 当时不少国民党将领在战场缴获的日军家信与日记中发现很多日军官兵都有厌战思乡的情绪,因而认为日军的士气与战斗力都会迅速地瓦解。史沫特莱却认为决不可存在这种侥幸心理:日军私下里的这种情绪并不会影响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事实上,有一篇日军的日记就指出:所有新兵都抱怨杀死平民太残酷,但不久他们就会做同样的事。她还批评国民党编的一个话剧里塑造了一个“受过良好教育而同情中国人”的日本参谋形象,并尖锐指出:若果真如此,他就不该呆在日军里。事实上,史沫特莱曾问一名被俘的日军中尉:“你如何看待这场战争?”回答是:“我没有看法。我服从命令。”这正是汉娜·阿伦特指出的艾希曼式“平庸之恶”的典型回答,而史沫特莱早于阿伦特20多年就已发现了它。
史沫特莱的洞见,很可能与阿伦特一样来自一种女性特有的敏感。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有“公领域”与“私领域”的明确区分,因而每个出来工作的男性都会振振有词地说:1.“私德”问题只是“小节”,并不导致我在公共场合违法或失职;2.我工作中身不由己要做坏事,但我其实是个好人,只不过我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而影响工作。也许只有史沫特莱这样的女性才能洞察并敢于指出:这些日本兵在给家人写信的时候并不比在战场杀人的时候更“真诚”一些——他们只不过戴上了另一副面具而已。换言之,当一个人在“公”“私”领域有两副面孔时,并不能说他在公领域的表现一定是假的而在私领域的表现才是真的。
女性的这种洞察力,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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